<喻叶>予水仙

无剧情很无聊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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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文州很喜欢托着下巴,钢笔夹在指缝里让视线穿过笔头上一点一线,正好就能看见斜前方的男生,脊背微弯的那个人,一截白颈子从学校统发的衬衫领子当中露出来,夏天缀黏着发丝冬天就可怜兮兮地冻出藕粉色,肌肉线条瘦削好看。男生偶尔转过头来,凝望窗外长年阴霾的天空,侧着的脸颊上眼神迷茫茫的。五官都说不出哪里出众,组合起来却和谐无比。

 

  后来他姿势变了,钢笔还是在手里一下下不紧不慢地转,头却再也不敢往旁歪——那男生的位置挪到了自己身边。

 

他记得男生双手扣着桌子时发力曲起的骨节,男生搬来一摞摞书,弯腰再起身,脸背着窗外射过乌云的白光让他看得很不真切,桌子落地时一声无意的轻哼,余音绕梁在他脑海里旋了很久,连那男生辛辛苦苦搬完了东西,手背抹抹额头开始跟他介绍自己时,喻文州的动作都还僵硬着。男生口型一张一合他没认真听,只觉得怎么会有看着这么顺眼的人存在。

 

  男生的名字带个秋,也可能是修,许多年以后喻文州想起他来,只能勉强地忆起男生说话时的嘴唇,看起来很薄。实则内在柔软饱满,颜色可能比正常人殷红一点,音调顿落间虚虚地吐气,怎么瞧怎么性感。

 

  在他身边落了座之后,二人的交流频率没有因此而增加多少。上课时讲台上老师刻板的声音和粉笔刮擦黑板,下课时四面八方传来别人的嬉笑打闹,他独独觉得听男生的动静最为清楚。他一个余光也没留给男生,却觉得光是靠耳朵便能描绘出他的样子来,有时是翻书,有时书写时窸窣响动,有时可能跟朋友对上一两句。喻文州这些时候才意识到他活生生的一个存在,跟其他所有人一样学习休息玩乐,不知怎么就让他注意到他,平凡里的一点不平凡。

 

  转机很快到来。

 

  是一堂体育课。他留下来帮老师整理试卷,他的同桌据说是骑车来上学时摔断了腿,这些天一直被他那面目相似的弟弟挪来教室。他翘着被绑带捆结实了的右腿轻轻哼歌。天下大雨,他跑出去看,所有同班同学被困在对面楼底叽叽喳喳,一时半会回不来。

 

  喻文州回来,对上男生笑盈盈的视线。

 

  他们在干嘛?

 

  躲雨。

 

  真可怜。

 

  男生轻松自在地转笔,好像接骨比被雨淋湿要好很多一样。雨水洗净夏末的热度,他心底异常地平静,红笔一勾勾打上去,旋转一下落下数字,男生刻意压低了的声音软化在空气里,让人舒服得有些昏昏欲睡。

 

  耳边叮一声,他被吓一跳,却见男生手半拢着嘴,其间透出节细白。他另一只手点着明晃晃的火苗,细白顶端像是要被燃烧起来爆出亮光,又很快消失。随之升起的是缕缕青烟。

 

世界被雨幕染成暗蓝色,烟雾则是浅蓝的,香烟和寺庙里的烟雾不无差别,都是好像很神圣地打着转氤氲上冒,何况抽着烟的人是那样好看,皮肤在昏暗当中更显白皙。男生的手生得好,很轻地夹着烟,样子不真切,像电影里的人。

 

男生说:可别告诉别人。

 

男生说:我平时都在校外吸的,现在天气这么舒服,我走不出去,嘴痒。

 

男生问他:你要不要?

 

喻文州忘了自己当时是接受还是拒绝,总之一根递来的烟还是稳妥落在他手心。男生要给他打火机,他摇头。

 

喻文州手伸出去,掂住了男生嘴里叼着的烟,嘴唇本是紧紧含住它的,似乎是因为惊讶于他的举动,唇还是嘟着,露出里面更细嫩的粉。他默不作声地将两只烟对接在一起,火光传递过来,青烟垂直往上冒,他们看着那两只点燃的烟,突然齐齐开始笑。

 

青春期男生间的情谊不需要太多金戈铁马,共同打一场球赛,分享一支烟,偷饮一瓶酒,那感情基本就能久久维系起来,大部分人甚至在多年后也能和当时认的兄弟们在一张桌上拼酒划拳。但他想要的是这样吗?他想要的显然不是这样。

 

这笑的意味是否有所不同,喻文州后来已经无所考证。他连自己停笔时最上面那张试卷的姓名座号分数都能记得,却独独忘了自己当时的心情。可能是紧张得发抖,可能是发现对方秘密的惊喜,凡此种种可爱的心情,当事人怕是最体味不到的。

 

自那之后的升温来得理所当然,他们之间的话还是不多,但喻文州开始会在男生上课走神之际弹他胳膊提醒他课本拿倒了,男生课间跟其他人去买水时总顺便在同桌座位上留一包结着水珠的水果茶。他们的交际圈没有什么重叠部分,性格爱好也是头尾不着地向两边延展,喻文州也不明白这份仿佛十年老友的默契出于哪里,不过不能否认,他并不讨厌这样的相处方式,不是男生的朋友与男生勾肩搭背,也不是他的朋友与他谈天说地,喻文州那时欣喜地注意到,他们双方都将不向他人展露出的安静交给了对方。把17岁男孩子活泼热烈的表皮剥开,藏匿在最其中的淡然本性,他和他都看见了。

 

只是几分钟里几缕烟雾的事,说到底也不复杂。

 

周一升旗时喻文州站上了主席台,作为学生代表向新生致辞。他举着心中早已熟读的发言稿一板一眼地吐字,他知道台下不会有多少人认真聆听发言的内容,也就懒得去管抑扬顿挫。即使如此,喻文州的声线依然算的上好听,音调居中,温温吞吞的,很符合他的形象。男生也和他讲过,说午休时间的广播里,只有他的频道会让他从课桌上坐起来听听。男生还抱怨,他们分配给你的稿件怎么都那么无聊?我可不想听诗词鉴赏。喻文州就笑,多听听,拯救理科生。

 

喻文州现在也想笑。

 

他们的学校贵在质,三个年段加起来不过一千多人,一个小操场看上去,排得整齐的班级方阵和教师行列额一览无遗。嘴还在开合,视线已经不由自主落到了某个角落去。他不指望能看见具体的某人,只是单单知道那里有能让他安心的人存在就很足够。

 

但今儿个的运气很好。他想看又看不见的人自己从角落的小方块中钻出来,后排有人看他几眼就无视了。喻文州一边继续讲,一边直勾勾地看着那往旁边溜的身影。冷不防地男生回过头来,隔得太远,喻文州却觉得自己与他对着视线,男生可能笑了,他们互看了几秒,男生的身影便隐没在了教学楼后。

 

与老校长擦肩而过,身后摆弄话筒的杂音告诉他接下来还有更加冗长无味的演说要进行。他顺着高台两侧的楼梯往下走,鬼使神差地变换了心中规划的路线。

 

校区有一定历史了,不少道路还是依着几十年前的模样没有改变,尖角状的高墙隔开水泥大道和石板路,梧桐树不很繁密地倚着往前伸,是条长窄还弯曲的小路,一眼看不见尽头。喻文州踩着松脆落叶缓步往前走,初秋的天气干燥凉爽,风擦着他脸颊游荡,前方的路这么安静,胸腔里的跳动震耳欲聋。

 

他毫无悬念地就遇到了他。

 

男生背靠着一棵梧桐树干,蹲在树下抬眼冲他皱鼻子。

 

你怎么过来了。

 

我还没问你。

 

想抽烟,男生不好意思地笑笑,看着喻文州和他并排蹲下,你在我就不怎么好意思了。

 

那你上次呢?

 

逃早会抽烟,听起来太不良了。

 

男生捏捏过长的外套衣袖,又说,你看起来可不是这样的人。

 

从主席台上演讲到转头进小巷子里抽烟,是变得挺快。

 

喻文州想了想,说,你除了抽烟,又没干什么事。

 

这还不够判死刑啊。

 

等成年了,该抽的还是一样抽,是不是像谈恋爱一样,长大了爱怎么谈好像就能怎么谈,其实谁规定的在某一年龄段该做的事呢。

 

什么歪理!男生大笑,打火机的盖子被他摁的嚓嚓作响,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其他事都不干,却偏偏抽起了烟?

 

不知道。喻文州神情很认真,你没有讲过。

 

一时间风簌簌地吹起来,卷起浪花般的落叶层,沙沙响比他迈步时扩大无数倍,又像真正的海浪,席卷着充斥了五感,有一片落叶拂过男生的脸颊停驻在他肩头,画面温柔得令他眩晕。男生声音放得很低,慢慢地叙讲,那个故事选择性地被他从记忆当中抹去,也许是因为其中有他不认识的人,有他不了解的男生的另一面。他状似仔细地注视他的双眼也仅仅是觉得它们美如秋水,喻文州在那时慢慢觉察到自己的心意,他喜欢男生只分享给自己的那一面,比如现在为他叙述故事的模样,他不需要男生有他人参与的过去,他想要男生有他的未来。

 

他希望自己在男生心中是特殊的。

 

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回答了男生,可能是安慰,可能是避重就轻的小玩笑。记忆里男生笑得很是开心,瘦削的肩膀一抽一抽。

 

那你刚才说的。

 

嗯?

 

谈恋爱。

 

喻文州转过头去看男生,男生止住了笑,也很认真地看他。

 

喻文州答非所问:……如果是合适的人,多早都不算早。

 

嗯,男生的声音低低的,我也这么觉得。

 

喻文州敏锐地觉察到空气间微妙的停滞,他面上镇定,心则不受控制地呐喊。然后他拍拍男生的肩膀,顺手掂起那片梧桐叶。

 

男生在这时歪了头,好像他同时想不动手地把那落叶甩下来。男生的脸颊贴在了他的拇指上,然后下压,他的拇指碰到食指曲起的关节。喻文州愣住了,男生也半晌没说话,紧接着,可能只是在几秒钟的时间里,男生慢慢地,慢慢地加大侧头幅度,他的嘴唇贴到了喻文州温热的手心,然后,真的只是在几秒钟的时间里,男生立刻缩回去,左右舒展了几下,不尴不尬地微笑。

 

喻文州看着男生起立,拍拍裤腿,抖抖发麻的脚,晃晃悠悠地朝前走,末了还背着他摇手,五指很放松地舒展开,比起道别,更像是在示意他跟上。

 

喻文州看着男生的背影消失在转角,他低下头去,将方才贴住男生脸颊的拇指包握起来,握得紧张且用力,好像这样那灼疼灼疼的感觉就能消失,好像这样想落泪的冲动就能憋回去。

 

他静静地把脸埋进臂弯,整个人蜷缩着蹲靠在男生方才的位置上。心跳趋于平缓时好像整颗心脏都被一只手抓揉住,痛不欲生。这一刻他想了好多,从过去想到未来,甜蜜的念想满满充斥着他。再抬起头来时,眼中浑浊的喜悦再次恢复清明。

 

这是喻文州17年来谈的第一场,第一次,维持了几秒钟的恋爱。片刻后它便消失。

 

之后喻文州回想起这件事来。他转着笔,这个习惯被他从高中带入社会;他打着漂亮的领带,西装熨得服帖。他回想着自己当初为何没有选择回应男生,他是如何如何想的。这段记忆被他删去了很多应该有的情感,只有几件事堆砌起来,好像在听别人故事时体会不到他人切身感受的无力。

 

出了大学校门后他一头钻进社会,废寝忘食,和不同的人相遇,度过了及其富含人生经验的十几年。一步步走上去摔下来再死爬上去,光鲜亮丽之后有年轻时奔波事业落下的身体隐疾,有他待人处事世故圆滑后堆积的黯淡。他没再体会过十几岁时轻松得来的友谊,也再没能体会过偶尔放空心灵的自在。他身边缺了人,但他不承认。

 

喻文州这些年有过形色爱人,或温婉娴熟或热辣张扬,他们身上一个都没有男生的影子。他的情史如他短暂的青春一样成为过往烟云。他知道自己总下意识地回避着什么。是懦弱还是迷茫,时间都会冲淡一切。可是可怕的时间把他的情感都冲刷去,却还是把那几帧画面机械地留住。

 

存留下来的不够他后悔,也不够他释怀。

 

喻文州坐在咖啡厅二层,一下一下慢慢转着笔。钢笔夹在指缝里让视线穿过笔头上一点一线,正好就能看见斜前方

 

 

他睁大清明的眼。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穿行过楼下的街道。他们并肩走过斑马线,在闪烁的红绿灯下谈笑。他恍惚觉得,现在这儿的高度也就和当初主席台差不多。他一眼就能扫遍一片街道,就好像一眼扫过一片操场;他一眼望见那个男人,就好像一眼看见冒冒失失从方阵当中钻出来,年轻又好看的男孩子。男孩子冲他乐,转身进了教学楼后,再看不见。

 

 

事情过得太久,他连男生的姓名都忘却了,但他还是飞快地从那男人的面相当中找到了他,也找到了自己。某个午后自他唇枪吸吐出的烟雾在这些年里好像越变越大,遮蔽住心脏让他无从使用它去爱上别人,喻文州费尽心思扫干最后一片灰霾,却终究发现自己还在十多年前原地打转。他爱他的眼他的手他的唇他的烟,他挚爱的男孩被刻进了灵魂当中去,哪怕对象早已不复存在。如今再见故人,心底里滕旋而上的欣喜或者悲恸依然不减,一见钟了情,那时的他又哪里抵御得过,从此万物无声神形,唯他。

 

他忘了,那我也不该记得。他苦涩地想,可是这念头一出现,他就捂紧下腹猛地弯腰,纠缠他多年的胃病席卷而来,抽疼抽疼像鞭子击打在心上。他知道这辈子他再走不出这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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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问了‘你会因为什么而爱上一个人啊’之后就想写写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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